晕。。。
身边的朋友常说我理工文史什么都聊得来,一定读了很多书。所以常让我开书单给他们,或者介绍些读书选书的经验什么的。我真的很是为难。这为难有两层意思。一者,是出于心虚,因为我并不是一个读书很多的人,尽管我的确很喜欢读书。二者,也是出于自负,因为我始终认为,如果读书的目的是为了积累谈资,使在与每每专业的人交谈而不露怯,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不需要读多少书,更不需要别人的经验谈。而我读书的目的,只是单纯的想弄明白不懂的事情,却又感人生苦短,没办法一一通过自己的独立观察与思考得来,只得求助于书本,仅此而已。读书之目的既如斯,我下面的讨论便皆出于此。当然读书可以有许多目的,但已不在我讨论之范围。然而,抱着求取真知的目的,读书真的变得困难起来了。
人类文明的各种精华与糟粕,已尽入这图书的海洋。若水三千,一瓢饮来都要涨肚,选什么读?读开山之作。如果你上初中,要搞明白欧氏几何,人教社的课本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读欧几里得的《原本》才是正确的起点。它或许不象课本那样循序渐进,或者通俗易懂,但只要读进去,便是一生的受益。我初中时候做过不少弯弯绕的奥赛题目,不过是《原本》中几个问题的高明的,或者不高明的再组装罢了。此其一层。《原本》是学科的开创者写的书,读之获得的远不止知识本身,更重要的可以看到作者如何步步提问,有条理地逼近越来越深入的问题,从而把一个领域的大厦一步步建构起来,这在我读过的初等教科书中,是从未感受到的。此其二层。《原本》的主要篇幅是讨论一个个具体的问题的证明,从而建立起一套方便实用的工具箱(定理)。并随时从工具箱中抓取工具解决新的问题,读来仿佛悬疑小说,美极了。但从逻辑的角度,他是如何小心地保证这些命题之间没有产生循环论证呢?以应试教育为目的编写的初等教科书是从来不强调这个极为重要的问题的。因为我们的教育里,课本上的东西便都是对的,只有正确的套用了课本上的东西答卷,便不会受质疑。结果是,中学老师或者习题集里经常推崇一些“神奇简单”的解法,而作为学生的我们也经常以发现这类解法而沾沾自喜。在我当时的观察,许多这类解法都是应用了《原本》里导出的命题来“返证”原命题。这作为原命题的逻辑验证,常常也是有用的,对人的大脑建立知识网络尤为重要。但作为“证明”,是不对的。因为我们在欧几里得建立的知识树上,只能从主干向枝叶方向推理,才是有效的证明,反之便只能算是在假设问题正确的基础上做的一个逻辑推演的游戏罢了。道理虽简单,但随着问题的复杂,即便是数学大师,也常常落入它的陷阱。我认为《原本》一书留给后世读者最大的财富(虽然占用了很少的篇幅),便是里面提出的五个公设(公理)。显然作者用了很长的时间思考如何避免落入这一陷阱,最终找到了建立公理体系的方法。并通过回溯越来越简单的问题,达成一个“相对满意”的根起点,并作为假设正确的问题列而不证。《原本》提出的公理方法,是比几何知识本身更重要的创见,却被我们的课本忽略了。此其三层。做研究的朋友有时会担心,自己已经穷尽了自己提出的问题的所有重要的东西,从而别人再无插手的兴趣。相对大多数毫无建树的研究者而言,这些或许是幸福的烦恼,但在我看来,这往往不过是一种狂妄罢了。科学史一次次告诉我们,一个优秀的成果,引入的问题常常比解决的问题更多。微分几何里边界与区域的关系表明,只有细微地修补工作,可以使已知的内部区域更加接近超球体,从而可能减小其边界。而开创性的贡献都是在增加超球体的半径,从而必然增加已知域与未知域的边界。《原本》除了前面讨论的给了我们新知识,新方法,更重要的,给了我们新问题。而新问题并不是硬找来留给读者的思考题,而是作者在努力简化起点的过程中,真真面对的困惑。“相对满意”之所以相对,是作者直觉地感到“第五公设”并不显然,却又无法绕开。幸而作者在《原本》记录下了这一直觉,从而成为了近代非欧几何的发端。此其四层。数理领域的书,有这四层的书,才是好书。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作为又一典型例证,简直是《原本》的翻版。一句题外话,我始终认为牛顿能做出这样卓越的贡献,与他对《原本》的深入理解和热切推崇大有关系。
读书永远不能代替思考。 尽量不读书。